这天凌云山顶那棵烟花树开出了第一期烟花，春光正好。李晞正欣赏得入迷，一个小徒弟匆匆跑来告诉他，师父要见他。李晞虽然疑惑，但也只得跟着小徒弟走，左拐右转，原是走到了烟花树下。

"哟呵，师父可真会享受啊！"李晞走到正在树下独酌的来空长老面前打趣道。

来空长老似乎最明白这位得意徒儿的心思："我叫你来是想跟你说正经事，你别想喝酒。"

"那赶紧说吧师父。"李晞苦着脸在师父旁边坐下，把玩着盛满酒的酒樽却又不能喝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你和那白玄有点交情？"

李晞正旋转着酒樽的手停了下来："是。"

"你不是不知道这儿的规矩。"

"徒儿知道。"

"你想领什么罚？"

李晞清楚，此时最好全顺着师父的意，不然到时候会死得更惨，于是便毫不犹豫的开口道：

"任师傅处置。"

"真的任为师处置？"

"是，徒儿绝不耍赖。"

"为师令你后天你去槐山，在白玄手里夺回青霜！"来空长老猛地放下酒杯，一双眼愤怒地望着李晞，不知是对李晞生气还是对重紫山怀有极深的怨恨。

李晞一听便气了，哪里有这么不讲理的，几十年前送出去的东西还能要回不成！而且手刃朋友是要遭雷劈的吧！于是一咬牙便开口道：

"师父！徒儿决不能这么做！您从小教徒儿守道义，遵武德，徒儿怎能如此野蛮夺他人佩剑！更何况白玄对凌云山并无恶意，这场决斗不是他死便是我亡，这么迁怒他人未免太没有君子气度，徒儿跟白玄都是你们老一辈感情纠葛的牺牲品，这么做对我俩是否有失公平？师父，青霜既已送出又怎有要回之理，您又何必对陈年往事耿耿于怀？"

"为师从未教你触犯规矩，忤逆师父，不守诺言，你跟我谈道义，那你呢？你对为师尽了什么道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将你捡回来的是我，我说的话你就得听！"来空长老作出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即便是最得意的大弟子也一样可以牺牲。

李晞苦笑："师父您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您因为私心，为了获得可笑的虚荣感，竟可以这样骗徒弟去送死么？您怜悯我，把我从后山捡回来，一点一点养到现在这么大，我一直待您如生父，您难道就从未待徒儿如孩子么？可怕的是我这个与您朝夕相对的徒儿竟敌不过您一直怀揣着的无谓的仇恨！好了我明白了，待我把青霜拿回之时，您就不再是徒儿的师父。"李晞颓然地站起身，再没看来空长老一眼，脚步虚浮地往回走，他知道他已经没有选择，即便是自己死去，师父也绝不可能放弃夺回青霜剑。

这晚李晞偷偷潜进师父的酒窖，再没出来。隔天后有人看见他踉踉跄跄，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地出现在酒窖门口，而酒窖里的酒不是被摔破打翻便是被喝掉，一片狼藉。

白玄，我希望你到最后也能懂我。

当李晞出现在槐山上时，白玄早就候在那里了，他同样是一脸憔悴，在几棵烟花树围成的空地中央不紧不慢地摆上酒具，又倒上酒，抬起头微笑地望着李晞，道：

"作为朋友，青霜赠你无妨，但如今我们却成了对手，我要负起保护它的责任，我希望你懂我。打完和我喝一杯吧。"

李晞苦笑道："打完如果可以，为我抚琴一曲吧。"

说罢二人双双举起剑向对方扑去，似乎要拼尽全力置对方于死地，但又总像是给对方留了一线。两个身影依旧是一红一蓝，烟花树上的鸟儿依旧被吓得哗一声全数飞走，树上的烟花依旧像那一天悄悄没入二人交战的漩涡中，二人的身手依旧快得让人晕眩眼花，如果不是那依旧刺耳的剑锋摩擦的声音，这会给人一种这并不是生死决斗而是两尾鱼儿相互追逐嬉戏的错觉，场景残酷却唯美，所有所有都跟相识的第一天一模一样，可是他们不一样了，却又没变。

突然两人的速度慢了下来，只见红色身影对着蓝色身影的剑狠狠一击，再趁蓝色身影松懈时猛地将他的剑挑飞，原本打到这一步红色身影是稳赢的了，青霜已经要回，二人都停了下来。李晞用剑直指白玄，只是在他脸上再难看到那天所浮现的狂妄和骄傲，取而代之的是绝望的颓然；白玄却依然微笑着，不像那天自信着李晞不会杀他的微笑，而是释然的，欣慰的微笑。

不料事情发生了急速的变化，李晞以极快的速度把炽华剑塞到白玄手里，试图将自己的身体撞上剑尖，然而，知李晞者莫若白玄。又是这个场景，还是这把剑，不同的是做这件事的人变成了蓝色身影。白玄在李晞撞上来之前迅速一跃，长剑一挥，剑气将四棵树的烟花震下大半！纷纷然似那寒冬的鹅毛大雪随风飞舞，瞬间将红蓝两个身影淹没，又犹如戏台上结局开始前沉重的幕布，正缓缓落下。趁着李晞目瞪口呆之时，白玄一把将炽华剑塞到他的手里，用心脏对准剑尖，李晞还来不及反应，剑上已传来一声闷哼，随之而来的还有剑尖破开皮肉的声音……

"白玄！——"死一般寂静的槐山谷传来一声哀号，悲怮至极，让人听了忍不住落泪。

"我懂你……吗？"白玄卧在铺满烟花的空地中央艰难地开口问，树上的烟花仍在不停飘摇而下，仿佛是一场盛大的祭祀。

"你懂…你懂什么？懂我来取青霜？懂我刺死自己？懂我会中你的计？还是懂我会因此愧疚一生！"李晞跪在白玄身旁发了狂般大声问道，颤抖不止的双手极力撑住身子不让自己倒下，上挑的眼角此时噙满了泪水。

白玄艰难扯动嘴角再次微笑："都懂。"

是，白玄都懂他，果真是知李晞者莫若白玄。也不知命运是怎的这般残酷，明明送给他一位许多人穷其一生都找不到的默契知音，却又不留情面地把他抢走，还是用这样的方式。好啊，他认输了，从前"我命由我"的想法以后再也不会在他的脑海出现，命运这双大手连皇帝老子都躲不过，更何况他呢。

"我不懂你，白玄，我越来越不懂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错的是我，该得到报应的是我！"

李晞猛地甩了自己两个耳光，又疯狂地用拳头锤着土地，烟花瓣被尘土托起又落下，最后他竟掩面失声痛哭。

"你只要理解就好……让你愧疚这下半辈子就当是还我这个人情，不许反对了……我睡着以后，你记得把酒洒给我……我怕是不能为你抚琴了……"

白玄是微笑着闭上眼的，一直微笑，永远微笑，他知道他们互相都懂对方，即便李晞现在不懂，有一天他也会懂的。自己来人世走一遭也算是没有遗憾了，因为默契这股强大的力量神秘又奇妙，只是造化弄人，看不到这位知音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了，若是真有幸等到那一天，他们会不会喜欢上同一个女子呢？

李晞颤巍巍地站起身，原本风华正茂的少年此时行动却像个花甲老人，他强忍住泪水，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拿起战前白玄用心斟好的酒，将酒洒在白玄的身旁，又转身拿起另一杯，一饮而尽。

"白玄，这是最后一杯桃花酿了，以后再也不喝了，都让给你……"

青霜剑插在离二人不远处，如果它能看见，就只能看到像那天一样的三种颜色，红，白，蓝；不，以后再也没有蓝了。